遼寧紅葉之旅

醉生夢死(下半場)

「你要到哪裏去?」小斌問。
粗眉仔沒料到小斌會問,呆一呆後答:「洗手間。」
小斌聽罷便不再理會粗眉仔,繼續抽煙喝酒去。
這「海鮮酒家」的裝修雖然簡陋,冼手間亦不大衛生,可是東西卻絕不便宜,普通一小碟鹽水東風螺已經要五十多元人民幣,這是剛上菜時,阿鳳在粗眉仔耳邊小聲講的。
從洗手間回來後,粗眉仔發現多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孩,架著副老實的粗框眼鏡,看來靦腆溫純,不似是小斌的朋友。
「這是我的朋友,叫他小畢就可以了。」小斌介紹了這麼一句,然後繼續和身邊的阿姐打情罵俏。
與此同時,文哥替粗眉仔斟酒。
「謝謝。」
「別客氣,能服待香港的客人,我覺得很幸福。」文哥和藹地笑道。
粗眉仔覺得這話肉麻難耐,便乾笑兩聲後別過臉去,留心檯上的食物。

待應端了好幾個大碟來:一碟是排得整整齊齊的總共有八隻的生蠔盤、兩碟彷彿沒有煮過但伴了蔥花和麻油的小蝦、一窩鹽水蜆和幾細碟醬料之類的東西。
文哥替粗眉仔揀了一隻大生蠔,笑道:「吃吧!這個點豉油很好吃的,還有這個…」說著他又用筷子塗了些翠綠色的東西到蠔身上,原來是日本芥醬。
粗眉仔從來都喜歡吃,便老實不客氣,一口將大生蠔吃了,發覺果然美味非常,但芥醬卻略為刺激了點,不得不用半杯啤酒來解辛。

「來來來,吃多點,喝多點…」文哥邊替粗眉仔倒酒邊說。
這時候,對面的小斌和阿姐更放恣了,兩人左手拖右手,幾乎面貼面地在親密耳語,細聲講,大聲笑,四眼迷離…
不知怎地,粗眉仔忽感到頭昏腦脹,連忙想找點喝的提提神,他這才省起,由中午到現在,自己已足足灌了四瓶啤酒。
一團又濃又臭的煙團向粗眉仔撲面而來,令他精神不少,那是阿鳳噓出來的,她被冷落了,便默默地在檯角處抽悶煙。
肚子空空最易醉。
粗眉仔是這樣認為的,為了不喝醉,他只好「努力」吃東西,誰知檯上的小菜全都非辣即辛,結果反而越飲越多,頭脹得更厲害了。

「有茶嗎?」粗眉仔問。
「哎!喝甚麼茶?」小斌皺著眉頭啐道:「口喝的話喝酒好了,反正有這麼多!」
粗眉仔見小斌面紅耳赤,知道他是醉了,便陪笑道:「明天還要早起嘛,醉了我怕起不來,遲了辦證就糟榚…」
小斌哈哈笑道:「遲了就遲了,沒甚麼大不了的,至多再在大連多待幾天,我陪你玩。」
粗眉仔嚇了一驚,於是又要去洗手間,
「你是去洗手間嗎?」小斌問。
「是的。」粗眉仔不耐煩地說。
這次從洗手間回來後,粗眉仔發現又多了些人,阿鳳指著在座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孩說:「這個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阿鳳不是在香港結婚了嗎?而且看起來,阿鳳起碼比那男孩大十五到二十年哩…一想到這裏,粗眉仔立即就別過臉,不敢再看下去。
檯邊站著一個女侍應,她一手抱著個大碟,另一手則用筷子將碟中的東西逐粒逐粒夾到檯面正中的小炭爐處烤熟。

不一會,東西烤熟了,女侍應做出一個「請慢用」的手勢,這才木無表情地離開。
小斌舉杯大聲說:「來來來!我們一齊敬阿姐一杯,多謝她請我們吃海鮮!」
一輪觥籌交錯後,阿姐笑道:「大家多吃一點,多喝一點。」
粗眉仔不敢怠慢,把杯裏的酒喝個清光,頭昏腦脹的情況於是更嚴重了。
「吃吧,這是雞軟骨。」
粗眉仔醒了醒,見跟前的碗內多了幾粒剛才女侍應烤過的東西,知道又是文哥的傑作。
不辣。
吃光了碗內的,粗眉仔接連又夾了幾次,也不知是錯覺還是真有其事,醉意好像減少了。
阿鳳的手提電話忽然響起來,嘰哩呱啦的爆了幾句大連話後,她望著電話屏幕詭異地笑了笑,然後把電話推向粗眉仔,問道:「你說,像不像我?」
粗眉仔見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便反問:「這是你的兒子嗎?」
「不是兒子,難道是男朋友不成?」阿鳳吃吃笑道。
為免講多錯多,粗眉仔沒答話,只是笑。
阿鳳收回電話,對著屏幕繼續說:「香港人的嘴巴、香港人的眼晴、香港人的鼻子…一看就知道是香港人的兒子。」
話中的「香港人」說得格外刺耳,粗眉仔更加不敢說話了。
阿鳳以電話抵著自己男朋友的臉,笑瞇瞇地問道:「你說,他像不像香港人?」
阿鳳的男朋友正在專心吃東西,聽罷只翹一翹嘴角,勉強算是回應。
「當然像啦!我也是香港人嘛!哈哈哈…」
阿鳳放恣的笑聲被席間別的雜訊掩蓋了,小斌和阿姐本來就已經很吵,再加上文哥,就不止二加一這麼簡單。雖然不大聽得懂這三個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但粗眉仔還是極為肯定,除了快樂外,當中還包括了淡淡哀愁。

頭昏腦脹的感覺又來了,趁其他人尤其是小斌都不為意的時候,粗眉仔閉起雙眼,悄悄地養神…
「嘩!嘩!」
粗眉仔嚇一大跳,張開眼,見席間又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比阿鳳男朋友更高更瘦的年輕男人,另一個是豐滿但矮小的女孩子。
「我來介紹,」小斌興奮地向粗眉仔說:「他們兩個也是導遊,跟我亦是同一間旅行社的,因為帶團,所以才這麼晚來。」
「我是阿富。」那男的道。
「我是阿美。」女的說。
都跟粗眉仔握過手後,阿美立即開始吃,阿富卻閃到阿姐身邊,在她耳際細聲說了幾句不知甚麼,阿姐捂嘴一笑,亦向阿富回敬幾句也是不知甚麼。
侍應彷彿早有預兆,很快又端來各式盤子,一下子又把整幅檯面鋪滿了。

「來來來!吃吃吃!喝喝喝!來來來…吃吃…喝喝…」
粗眉仔終於失去了知覺。
轟隆!
「打雷了…」阿美幽幽地說。
其餘人都如被雷殛中般猛地震動了一下,大家都醒過來。
阿鳳從男人的懷內掙扎著起身,用手指梳理過淩亂的頭髮後,強笑道:「太晚啦,明天還要上班呢…」
沒有人答話,粗眉仔心裏暗喜。
阿姐疲倦地從某名牌的手袋裏掏出某名牌的錢包,小斌見狀便厲聲喊道:「服務員,埋單!」
服務員施施然行來,就在阿姐翻銀紙找數的當兒,小斌卻興緻勃勃的提議:「我們去的士高吧!」
其餘人陡地一呆,半晌,阿鳳才陪笑說:「太晚了,而且又下雨,不如下次再去…」
「不用很貴的,」小斌冷冷地打斷道:「每人頂多付一百元就行了。」
「不是錢的問題,大家明天也要工作。」
小斌沒理會阿鳳,卻轉頭向其他人笑道:「我有一樽酒在那兒,而且那經理又是我的朋友,很好玩的…來來來!收錢收錢,人人一百元!」
其他人木無表情地掏出錢來,阿鳳卻沒好氣地說:「你也不想想人家,人家的錢包掉了,哪來錢去的土高呢?」
小斌向粗眉仔道:「我們請你,你不用付了。」
粗眉仔訕訕地說:「我…我還是不去了。」
小斌變了面色,問:「為甚麼不去?」
「我明天要辦証件,想早點回去休息…」
「休甚麼息?」粗眉仔啐道:「回去酒店也只是呆著,難得有這麼多人陪你,出去玩玩吧!」
「可是証件…」
「明天我陪你去辦,這個你少擔心!」
粗眉仔沒得說,只好任憑宰割。
就在小斌收錢期間,文哥忽然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不去了。」
小斌回眸惡狠狠地道:「癌症吧了,死不了的。」
文哥給嚇得縮了縮,由是亦閉嘴噤聲,並乖乖地掏出一百大元。
他一個月不是只賺二千元嗎?
粗眉仔實在看不下去,便說:「讓我先…去一去洗手間。」
小斌繃著臉點了點頭,不到兩秒又和顏悅色地道:「開心點啦!開心點!」
粗眉仔冷笑道:「我現在開心極了。」
洗手間裏有個小氣窗,冰冷的雨粉跑了進來,無情地敲打粗眉仔忐忑的心…
雨呀雨,你甚麼時候才肯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