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紅葉之旅

醉生夢死(上半場)

「生日快樂!」
粗眉仔天真地問:「今天是誰生日?」
其餘人面面相覷了兩三秒,這才又齊齊碰杯道:「毛澤東…生日快樂!」
所有人都把酒杯乾了,粗眉仔沒心機,隨便呷了兩口應卯。
小斌見狀立時笑道:「在我們這裏,大家一同乾杯時,不把所有酒喝掉,是很沒禮貌的。」
粗眉仔環顧一圈,見檯上眾人的杯子無不是空空如也,只好將杯內剩餘的啤酒都乾了。
「好的,再來再來。」坐在右邊的文哥一邊說,一邊替粗眉仔倒啤酒,倒得幾乎滿瀉。
可是到粗眉仔想換過來「服侍」文哥的時候,文哥卻舉手作阻止,然後用另一個瓶子替自己倒酒,嘴裏說:「這瓶才是我的。」
正疑惑間,坐左邊的阿鳳卻用廣東話跟粗眉仔講:「大家都各飲各的,就算幫人斟也不要用自己的酒,這樣才不會弄錯。」
「弄錯?甚麼弄錯?」
阿鳳沒好氣地說:「倘弄錯就不知道自己喝過多少酒了。」
這時候,粗眉仔才赫然發現,在座每一個人跟前都有一瓶啤酒,喝過多少剩餘若干甚麼都一目了然。
大家都在比賽喝酒嗎?粗眉仔開始擔心。
文哥將一包香煙遞到粗眉仔的跟前,問道:「要嗎?」
粗眉仔急忙耍手說:「我不吸煙的。」
坐在對面的凱倫立即接口:「嘩!不吸煙嗎?好純情呀!」
一聽見「純情」二字,粗眉仔登時面紅耳赤,拿起酒杯,戰戰兢兢地呷著。
凱倫兩手托腮,瞇起雙眼望著粗眉仔笑道:「你是南方人吧?南方人很少有你這般純情的。」
小斌鬼鬼祟祟地向凱倫耳語兩句,她聽後大笑不已,作勢要打小斌。
兩人笑了好一會,阿鳳終於忍不住對粗眉仔講:「你這樣喝酒是不行的。」
「啊…不行嗎?」
「要喝酒的話,就大口大口的喝,別像這麼小家子的。」
「哦…」
「還有,想喝酒就得跟大家乾杯,自己一個偷偷喝酒,用我們大連的粗話講,會爛腸胃的。」
粗眉仔急急執起酒杯,以杯底輕輕敲了兩下檯面,大家見狀也照做,然後舉杯把酒乾掉,這動作是粗眉仔才學會的。
小斌興奮地說:「這樣才是嘛!開心點,開心點啦,這餐我請客…」
文哥、阿鳳和凱倫都是小斌的朋友。三人當中只有阿鳳會廣東話,這是因為阿鳳曾經嫁到香港的緣故,她聲稱不適應香港的生活,所以才回到大連來,現在是旅行社的經理。
「我在大連已經沒有戶籍了,後來使錢做了張假証,才能夠在這裏工作…」
假証?這不是犯法的麼?難得當事人能夠面無慚色的說出來,粗眉仔只好傻笑。
凱倫是個皮膚白晰的女人,說話時一雙大而不美眼睛總是不安份地回轉滾動著,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粗眉仔跟凱倫初見面時,小斌就在旁介紹道:「這是凱倫,她早前嫁了個美國的鬼佬,後來跟那鬼佬離婚,跑回大連來了!哈哈…」
雖然小斌用的廣東話,畢竟都是中文的一種,難得凱倫仍能談笑自若,粗眉仔只好繼續傻笑。
文哥濃眉大眼,是個頗為英俊的男人,不幸頭左側禿了一小片,煞了大半風景,聽小斌講,這是化療的後遺症。

「咦?有癌症也可以抽煙的嗎?」凱倫問。
文哥呼出肺內的死氣,苦笑道:「這沒關係吧?我又不是肺癌。」
「飲酒呢?飲酒也沒關係麼?」凱倫又問。
「我也不是肝癌。」
阿鳳搭嘴問:「那你到底是甚麼癌?」
「淋巴。」
眾人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面孔,文哥於是指指自己的腮邊。
沉默片刻後,小斌忽然高聲說:「別說了別說了,乾杯!」
陰霾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席間洋溢著快樂的空氣。
這時候,一個高大豐壯、濃妝艷抹的女人走過來,小斌見狀立即大聲叫道:「服務員,加位子!」
其餘人見狀無不眉開眼笑,異口同聲說:「阿姐。」
「很久沒見了。」
大家見阿姐身後有一個也是濃妝艷抹的女孩子,因問:「這位是…」
阿姐笑道:「我的女兒。」
「嘩!已經這麼大了嗎?」然後小斌又轉頭大喊:「服務員,兩個位子!」
安頓好阿姐兩母女後,阿鳳便把一瓶剛開啤酒放到阿姐跟前,又向她的女兒問:「我們怎樣叫你才好?」
「小璐吧。」阿姐代答。
「你也是啤酒嗎?」
「她喝王老吉就行了。」阿姐緊接道。
「王老吉?到哪裏找王老吉去?」說著阿鳳的目光就不自覺地停留在牆角兩大箱啤酒上。
小斌站起身說:「沒關係,我叫人去買…服務員!」
服務員跑過來問:「怎…怎麼了?」
「你們有王老吉嗎?」
「沒有。」
小斌掏出幾張紙幣,扔到服務員懷內,道:「給我買一罐王老吉回來。」
「啊?」
「等等等等,我也…我也要王老吉。」凱倫忽然叫道。
阿鳳笑罵:「都一把年紀了,喝酒吧!喝甚麼王老吉?」
凱倫指著手提電話說:「我的男朋友要來了。」
「喝王老吉又跟男朋友有甚麼關係?」
凱倫向阿鳳白了白眼後便別過臉去,逕自理弄身後的窗戶。
小斌再掏出些紙幣,道:「那…買兩罐回來。」
服務員仍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面有難色地望著小斌。
「站著幹啥?還不快去?」
服務員訕訕地說:「外…外面買來的東西…是…不能夠在這裏吃的…」
「草泥馬的B!(北方粗話的諧音,即廣東話「X你娘親的X」的意思。)」小斌厲聲道:「我們是中產階級嘛!你去跟你的經理講,如果他不准我們在這兒喝王老吉的話,我們就立即走,並且以後都不再來!」
話口未完,服務員就經已逃去無蹤。
「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已在跟誰說話。」小斌咬牙切齒地說。
凱倫吃吃笑道:「我好喜歡你那一句話。」
小斌問:「哪一句?」
「草泥馬的B。」
所有人無不哈哈大笑,粗眉受到感染,也跟著笑了。
「不好意思,連粗話也講出來了…」小斌邊說,邊用從筷子檯正中蒸氣騰騰的大鍋裏錨出一條大竹蓀出來,夾到粗眉仔的碗裏。
「謝謝…」
「在香港有這東西吃的嗎?」凱倫問。
「有,但未曾見過那麼大片,而且我們也不會這樣吃的。」
「那你們怎樣吃?」
「切成一片片,混著其他的菜一同煮。」
阿鳳點頭小聲道:「確是這樣…」
粗眉仔和小斌等人現在吃的是竹蓀(在香港稱為竹笙)酸鵝火鍋,據小斌講這是雲南的名菜。
小斌神氣地笑了兩聲,見阿姐露出疑惑的神色,便說:「忘了介紹,這位原是我團的香港客人,因為丟了錢包,連証件也沒了,所以暫時不能夠回去。」
這「履歷」小斌已經是第三次介紹,為了掩飾尷尬,粗眉仔只好專心吃東西。可堪安慰的是,阿姐母女來到後,迅即成為眾人焦點,再也沒有人以粗眉仔滯留的事情做談資。
雖然阿姐和小斌他們用的普通話有極重的大連腔,粗眉仔仍可以揣出八分意思。阿姐幾年前才跟結婚十多年的台人離婚,但旋即又帶著女兒下嫁一個希臘富商,富商除了供養阿姐外,還負責小璐在星加坡的學費。
「乾杯!」
粗眉仔不敢怠慢,將杯內的啤酒喝光。
「既來之,則安之,喝多一點,睡個好覺,明天醒來後就甚麼都不會記起…」文哥一邊替粗眉仔添酒一邊說。
小斌站起身,舉杯向粗眉仔揚一揚並說:「對呀!開心點吧!這杯是敬你的…」
粗眉仔不得已,只得跟小斌碰杯然後乾了。
「再來!再來…」
「乾杯!」
粗眉仔也許是喝多了,他覺得自己當下的心情比剛在機場時「愉快」得多,酒精的力量。
凱倫的男朋友好像來了,只見凱倫忙碌地在團團轉,不停地張羅她身邊人的飲食…
恍惚間,彷彿又來了幾個年輕女孩,大家一人一句,吵過沒完沒了…

正熱鬧間,小斌忽然站起來,舉杯笑道:「哈!這就是我們大連人的生活了…乾杯!」
才放下酒杯,阿鳳就對粗眉仔說:「其賨並不是個個大連人都可以如此的,一般來大連人每月才千多元人工,如何能這樣大吃大喝?我和小斌一個月能賺一萬塊,凱倫有筆贍養費,阿姐有鬼佬養。」
「文哥呢?」
「文哥他…一個月賺二千多塊。」
粗眉仔還想再問,但見阿鳳已別過臉去,只得罷了。
粗眉仔更恍惚了…
乾杯!
乾杯!
乾杯…
大鍋中的水不經不覺已第三次給蒸乾了,服務員過來加水的時候,連小斌也忍不住要伸手阻止,要她把火熄掉。
「還有人想繼續吃嗎?」
沒有一個人回答小斌的問題,空氣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
小璐看看錶,跟母親耳語兩句後便靜悄悄離開,阿姐解釋:「她約了朋友。」
話口未完,凱倫又接口:「我們有些東西要員,先走了…」然後和她的男朋友雙雙離開。
「我們也…」
走的走,散的散,最後只剩下粗眉仔、小斌、阿鳳、文哥和阿姐五人。
沉默了一會,阿鳳忽然問:「剛剛那個就是凱倫的男朋友嗎?」
小斌道:「是的,你是第一次見吧?」
阿鳳又問:「他比凱倫年青很多是吧?」
小斌想了想然後答:「至少有五年吧,我想。」
阿鳳冷笑道:「凱倫也太喜歡她的男朋友了。」
文哥問:「怎這麼說?」
「凱倫不是最愛抽煙的嗎?」
「說起來,她在男朋友來了後就沒有抽煙了…」
「這還不止哩!」阿鳳尖聲道:「你沒看見她位子旁邊的窗麼?」
文哥瞥一瞥那個打開的窗,問:「那個窗怎麼啦?」
「凱倫就是怕男朋友知道她抽過煙,所以才打開窗透氣。」
「原來如此。」
「那男的也沒有甚麼了不起,凱倫自己又不是沒錢,幹嗎要怕成這樣?她真是太沒用了。」
小斌歎道:「誰叫她找這麼年輕的男朋友?這就叫自作自受。」
其他人聽罷身子一振,沒有人回話,彷彿這話點中了些甚麼似的。
粗眉仔受不了這異樣氣氛,便舉杯提出「動議」,觥籌交錯後,一切又回復正常,好像。
「喝得這麼高興,卻不明不白地散了,真掃興哩…」小斌向粗眉仔慘笑道,他的臉早被酒精熏得通紅,現在混和了些微黑氣,竟變成詭異的紫色。
粗眉仔早已累透,終於望穿秋水,等到這個時刻的來臨。
誰小斌笑道:「我們打算去吃海鮮,你也去吧。」
粗眉仔一呆後說:「我還是回酒店休息好了,阻著你和朋友,不好意思的…」
「說甚麼傻話?」小斌打斷道:「你也是我們的朋友呀!說甚麼阻著不阻著的?」
阿鳳緊接:「對,完團以後大家就是朋友,別太多心。」
小斌收起了笑容,斬釘截鐵的說:「你放心,不用你付錢的,今次輪到阿姐請客。」
阿姐和藹地笑道:「一起去嘛,人多些,也高興些。」
粗眉仔勉強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站起來。
「你要到哪裏去?」小斌問。
「冼手間。」粗眉仔喝得實在太多了。
到粗眉仔回來時,眾人經已收拾好細軟,準備離開。
阿姐笑道:「坐我的車去吧!」
行到門口,卻見外面正嘩啦啦的下著大雨,粗眉仔不禁黯然。
小斌搭著粗眉仔的膊頭,熱情地說:「開心點吧!開心點…」
「我已經很開心了。」粗眉仔陰陰沉沉的道。
(這刻粗眉仔心情尚未回復,未能拍下照片,不足之處,敬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