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樓之王

「甚麼?未開門?」阿甲尖聲問道。
「樓主未起床。」守門口的女人懶洋洋地說。
「樓主?甚麼樓主?」
「樓主…樓主…」女人搔搔後腦道:「該怎麼說呢?」
「我想,這座樓的主人。」粗眉仔在阿甲的耳際小聲說。
阿甲聽罷立即道:「我們是來參觀的,不用等樓主起床。」
「但這樣就沒有人給你們講解了。」女人說。
「講解?」
「歷史。」
「不用了不用了,」阿甲連忙耍手道:「我們只是來看看和拍照,用不著聽講解。」
女人略為猶豫了一會,再向粗眉仔和阿甲點了點頭,讓二人進入承啟樓。

高頭鎮高北村承啟樓,是永定客家土樓的精品,素有「土樓之王」的美譽。承啟樓整個結構通共有四環圓樓,四百間房,外環高四層,內環高二層。
「真的好大!」阿甲驚歎之餘,仍不忘連連按下快門。
「所以才叫做『土樓之王』。」粗眉仔道。
「從上往下拍,應該會更壯觀。」說著阿甲就一溜煙的,撇下粗眉仔跑上樓去。
可能時候尚早,土樓裏靜悄悄的,未幾就傳來陣陣急速低沉的聲響,木樓梯上阿甲的腳步。
正中心是一座祠堂模樣的小磚房子,裏頭吳有一張供桌,供桌上有三張塊彷似係神主牌的東西、一座冰冷的香爐和幾個舊柑,三類東西毫不均稱地散改著,更顯得寂寞荒蕪。
出了小磚房子,粗眉仔便順著石砌小路,漫無目的地繞了一環,發覺無甚特別,跟住由內至外,逆時針方向的連走三環,所經處皆木門緊閉,無甚足觀,不禁索然興盡,停下來休息。
「我們這座承啟樓呀,在康熙皇帝時候就建好了…」
粗眉仔嚇了一跳,轉身就望見一個眼睛矍然有神的男人,面上的皺紋很深刻,頭髮卻濃密烏黑,剩看外表很難知悉他的實際年齡。
男人繼續說:「二百多年了。」
基於禮貌,粗眉仔不得不望著他微笑,雖然他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還沒讓粗眉仔說不,男人就將粗眉仔「押」到大門口玄關處,指住其中一面牆壁說:「你看。」
牆壁上掛著一個細小的相框,玻璃後有幅輪廓曖昧的畫像,粗眉仔勉強看見了土樓的形象。
「這是我們的承啟樓。」男人說。
「啊…是嗎?」
「你看。」男人又說,他伸手指住畫像下的一行字。
這行字寫著:「福建民居郵票圖案,1986年」
粗眉仔強笑道:「好厲害…」
男人正欲再講些甚麼的時候,守門口的女人向他打了聲招呼,男人不得不回應,二人便開散漫地交換起句子來,全都是粗眉仔聽不懂的句子。
粗眉仔趁這空檔,躡手躡腳地溜上二樓去了。

二樓的地板簇新得灕譜,看起來似是剛髹上去的木色油漆,光亮得可堪鑑人。走廊空無一物,找不到丁點兒人的氣味,每個房間都是重門深鎖,越轉越悶,忽見前面有樣眼熟的東西,立即湊前細看,果然是個滅火筒。
「二樓是酒店。」
粗眉仔嚇一大跳,甫擰轉身,便碰正男人親切的笑臉。
男人指住其中一道門說:「這些都是客房,全都編了號碼的,你看。」
粗眉仔上前一望,果見房門正中貼住個號碼牌,再望真些,又看到門旁有個門鐘之類的裝置,方才明白過來。

「現在有客人嗎?」粗眉仔問。
男人聽罷尷尬地笑了兩聲,說道:「冬天比較少人來…」
粗眉仔「哦」一下,以示同情。
「住這裏六十塊錢一晚,有電燈,還有熱水洗澡…」
「你說,有熱水洗澡?」粗眉仔瞪大雙眼問。
「是的,有熱水。」
粗眉仔指著房門問:「裏面有熱水洗澡?」
「不不不,洗澡在下面,熱水和廁所都在下面。」說罷男人便指指正中央的同心圓。
在這個大同世界內,除了睡覺以外,其他一切起居行為都要公開,粗眉仔差點就忘記了。
男人繼續說:「要不要在這裏住下?」
粗眉仔連忙道:「不用了,我們明天就走…要回香港。」
「那今晚就睡在這裏好了,明天才走。」
「不,今晚我們要返泉州…」
「我們這兒的房間是很舒服的,有棉被枕頭,還有電氈。」
「這…」
「我叫人來開門。」
「不…真的不用了…」
男人向下「喂」一聲,然後講了句不知甚麼東西。
粗眉仔害怕極了,卻反而能夠鼓起勇氣大聲:「我要找朋友,再見!」
離開承啟樓,粗眉仔見阿甲不在外面,心想他仍在樓裏,只得先四處走走。

承啟樓兩側均有土樓,一圓一方,門口簇新得不大友善,應該也是男人的地頭,所以粗眉仔只敢過門不入。
方樓再過些是另一座方樓,外牆有些部份已經崩塌,露出好些本應嵌在泥土內的木構件,圍牆後已經係雞和鴨的領土,泥土雖然濕潤稀鬆,卻不見半葉像人的足跡。最古怪還是這龐然巨物的外牆,無一邊不是微微傾前,弄得整座大廈上闊下窄,危危欲落,站在正門前往上望,那面土牆就像一道快要拍將下來的黃色巨浪。
門口上的匾額,從右至左是「五雲樓」三個大字。

甫跨過門檻,腳邊就傳來一下清脆玲瓏的響聲,原來粗眉仔踏碎了一塊瓦片。
土樓正中原本應是廟堂的位置,擺著一大磚灰鬱暗綠彷如發霉芝士模樣的東西,周遭但見幾片粗陋的小田、數株修長茁壯的木瓜樹和一些隨地亂走的雞鴨而已。

粗眉仔靜靜地繞著那塊「發霉芝士」踱了一圈,侵鼻的朽木氣味越積越濃,忍不住舉頭環顧,只見處處歪殘倒拆,無一處不是破爛腐壞,卻忽然望見三樓處有條略為水平的欄杆,欄杆上整齊地晾著一排泥黃色的葉子模樣的東西,暗生奇怪。
這些樓梯該沒問題吧,那時候的東西都是用真材實料的…粗眉仔心想,這時候他經已上到二樓去,朽木的氣味更濃烈了。
抬頭上望,仍然看不清三樓欄杆上晾著的是甚麼東東,於是粗眉仔想也沒想,就踏上往三樓的梯級。
跨過堆在走廊上的木頭和泥塊,跋涉著繞了半圈,便到了那條欄杆。

這是甚麼?
對著那排像破紙袋模樣的東西,粗眉仔越望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伸出手,想去摸個究竟…
「這是蘿蔔乾。」
粗眉仔嚇得差點沒跌下手上的,蘿蔔乾。
「這裏的陽光比較好。」男人說,他正企在「發霉芝士」旁邊。
粗眉仔尷尷尬尬地放下蘿蔔乾,訕訕地說:「我要走了,請問這兒附近有洗手間嗎?」
「出了這個門口,往那邊走,看見一間小房子就是。」男人指住某個方向說。
「謝謝你…」說著粗眉仔便急急腳落樓去了。
「下來的時候小心…」
當粗眉仔返到地下的時候,男人經已不在了。
洗手間非常有風味,只是一個四面土牆的簡單結構,倘若要在下雨天如廁,最好打傘。

一踏進洗手間,粗眉仔就碰到正在小便的阿甲,阿甲劈頭就問:「你到哪裏去了?我四圍去找你呢!」
「所以就找到這裏來了。」粗眉仔笑道。
阿甲向粗眉仔白一白眼然後說:「現在不是真的找到了嗎?」
二人上了旅遊車,剛坐定,便看見男人在窗外向他倆揮手。
阿甲笑道:「這個男人說,如果我下次再來,一定要住在他的土樓。」
粗眉仔只簡單地「哦」了一聲。
「你知道嗎?」阿甲繼續講:「他原來是樓主來的。」
「我知道。」粗眉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