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之村

「各位貴賓,那裏有小橋流水,可以過去拍拍照。」
導遊話口未完,幾個遊客就如狼似虎的撲向「小橋流水」。
粗眉仔受夠了,立即向反方向走去。
「喂!你要往哪裏去?」阿甲問。
「四圍逛逛。」粗眉仔說。
「你不看小橋流水了嗎?」
「太多人了。」
「土樓王子呢?」
「我們午飯是在哪裏吃是吧?
「是的。」
「到時候再看。」說罷粗眉仔便撇下阿甲,轉身走了。
這地方叫和洪坑民俗文化村,屬永定縣最早開發的土樓景點,旅遊配套設施完備,所以慕名而來的人也最多。

粗眉仔沿剛才來時的路往回走,在小徑上險些兒摔了一跤。剛才導遊提過,這兒深山野嶺,運輸困難,所以居民造屋全都是就地取材,土樓的基座和小徑全都使用河床裏的石塊,這些石塊經水磨後變得又圓又滑,踏上去有點似公園裏的腳底按摩步行徑。

未幾,粗眉仔就行到一個三岔口。這裏有另一條小路,較早前經過這允的時候,粗眉仔就已經想由走這條路,奈何阿甲嫌此路沒有鋪石,深恐鞋子會沾到泥濘,所以才罷了。
雖然一路都是泥濘,但由於沒見到半個遊客,所以粗眉仔行得很舒服。

行了不久,就聽到前面泥水淙淙,原來是一條小溪。走過橫亙小溪的木橋,就到達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從這裏可清楚望見對岸的樓房,粗眉仔興奮地拍了好多相片,忽然瞥見身旁有塊顯然係用鋼筋水泥鍛成的朽木頭,細看下見「木頭」上刻著「觀景台」三個簡體字。
粗眉仔向前方望去,見不遠處就是適才導遊推薦的「小橋流水」,與及號稱最袖珍的圓型土樓—如昇樓。

如昇樓已有一百多歷史。因為此土樓細小,似客家人昔日用竹筒做成的量米「米升」,故取名「如昇樓」。此外還有更深一層意思—如日東昇,光明萬年。
粗眉仔聽到如昇樓那兒人聲喧雜,便不敢再往前行。
返回三岔口,粗眉仔見往來遊客越來越多,覺得有點兒意興闌珊,便漫無目的地往其中一個方向閒踱。
踱了十來步,感到面上點點濕冷,原來天空靜悄悄地灑起雨粉來。
嗯…
是青蛙嗎?不,這麼冷的天,怎會聽得到青蛙的歌聲?
嗯…嗯…
這淒厲的叫聲,究竟是…?
嗯…嗯…嗯…
粗眉仔循住聲音尋去,不知不覺地過了一道石橋,並來到某座方土樓的門前。
嗯…
一隻全身赤裸的大白豬躺在濕冷的黃泥地上。

大白豬悲傷地望一眼旁邊的粗眉仔,便沒有再「嗯」。
粗眉仔很同情大白豬,可是他甚麼也不能做,因為大白豬被鐵籠子罩著,是人家的財物。粗眉仔於是沒理會大白豬,狠下心來行入方土樓去。
嗯…

一對狗兒母子在玄關處嬉戲,見粗眉仔行近,立即露出警戒的神色,卻沒有吠。土樓正中心只有一間殘破的泥房子,泥房子裏頭東歪西倒的堆破著好些雜物。繞到泥房子後面,就見到一張長長的「鴉片床」,一隻大公雞坐在床上,驕傲地監視著在地上惶惶啄食的六七隻母雞們。
粗眉仔見不到一個人,心裏開始感到害怕,冷不防一個傴僂的老太婆忽然從暗處飄出來,將雙手捧著的一盆水,「沙」的一聲都潑到地上去,嚇得附近的母雞慌忙走避。
老太婆連眼尾也沒有瞥粗眉仔一眼,便悄然地消失在幽暗之中。
嗯…嗯…

粗眉仔離開的時候,強迫自己不去望大白豬。
這時候,一輛電單車從石橋處向粗眉仔駛來,卻在他面前轉彎,向不遠處的另一座圓形土樓駛去。
雨粉沒有停止。緣隨泥濘上清晰可辨的車輪痕跡,粗眉仔行到另一座土樓的門前。剛才那輛電單車正停靠在入口旁邊的泥地上,入口上沒有匾額,左右兩邊卻貼住一對春聯,由殘破的程度推測,它們都是去年的東西。
跨過門檻,粗眉仔發覺裏面光亮得不大尋常,原來這是一座「玦」形土樓,只有四分三個圓環,缺口的方向對住綠油油的田原,豁然開朗。

粗眉仔哪裏見過這麼別緻的景色?正想舉起相機拍照的時候,才發現鏡頭被跟前的雜草擋住,幸而又看見身後有個小土丘,便想也沒想的就踏上去了。
土丘比雜草「長」得更高,粗眉仔企在土丘的最高點,田野美景由是一覽無遺。粗眉仔盡情地照過相,才施施然跳下來。
行了兩步,粗眉仔感到雙腳越來越重,低頭一看,見兩隻鞋子都包著厚厚一層黃泥。
粗眉仔在旁邊的水泥地上又踢又跺,卻無論如何都剔不走腳底下的泥漿,難怪這地方的土樓會這麼結實耐用。
正苦無辦法之際,粗眉仔望見遠處有個水喉模樣的物體,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跑去扭開水掣,清洗腳下的黃泥。
這裏的黃泥比想像中還要頑固,和水沖擦了好一會,雙腳仍然是沉甸甸的,粗眉仔越洗越急,與此同時,他感到背後有雙眼睛正在緊緊地盯著自己,人的眼睛。
身後陡地傳來幾下輕盈的腳步聲,一隻又小又白的伸出來,將一個大紅塑膠洗面盤放到水喉旁邊,粗眉仔的跟前。
慘了!人家要用水喉了,我得快點洗…粗眉仔這樣想。
又過了一會,那幾下輕盈的腳步聲又來了,卻彷彿在粗眉仔背脊後兩步內戛然而止,他等了兩三秒,見那人遲遲未有「出手」,終於忍不住回頭。
那人是一個皮膚白晰的年輕女人。
「對不起,我很快就洗完…」粗眉仔訕訕地道。
「不用擦子,這泥巴是擦不掉的。」女人說。
「擦子?」
女人似笑非笑地,向水喉處努努嘴但不說話。
這時候粗眉仔才看見,塑膠洗面盤裏頭有一個擦子。
「啊,謝謝你…」粗眉仔慚愧地說,然後俯身拾起擦子,默默地掃了幾下。
可能女人見粗眉仔擦得笨拙,忍不住蹲低身,一手搶過粗眉仔的擦子,熟練地替他猛擦起來。
「啊!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粗眉仔驚叫。
「你這樣擦是不行的…」女人喃喃地道。
「不用啦!這麼髒,我自己來就行了!」粗眉仔一邊講,一邊挪開腳。
「別動!別動!」女人按住粗眉仔的腳大聲道。
粗眉仔只好乖乖的不動了。

女人很用心地擦了一會,忽然苦笑著問:「真的很髒,你是不是踩到田地去了?」
「不是的…」粗眉仔小聲道。
又擦了好一會,女人才稍為停下來,瞇起眼睛看了看,似乎終於滿意,站起身來說:「算是差不多了,記住回到酒店後再洗一下,否則讓這泥乾了的話,以後再洗會很麻煩。」
「真不好意思…」
「過門都是客嘛!用不著客氣…」女人頓了頓又繼續說:「你是從香港來的吧?」
「是的…你怎麼會知道?」
女人捂嘴笑道:「聽你的口音就知道。」
粗眉仔聽罷只得苦笑道:「我的普通話很差嗎?」
「不是的…怎麼說呢?總之我聽得出來,」說到這兒,女人忽地用廣東話講:「因為我以前曾經在澳門打過工。」
「啊!原來是這樣!」粗眉仔於是也轉用廣東話問:「你去過香港嗎?」
「當然去過,香港很靚呢!」女人有點雀躍地道。
「這兒也很靚,很好玩。」
女人的表情忽然收起笑容,有點嚴肅地問:「真的嗎?」
粗眉仔愣了愣才答道:「真的。」
女人又笑了,她指指某個陰暗的門口問:「要入去飲杯茶嗎?」
「不用了,我要去…去振成樓吃中午飯。」
女人沒有強留,只微笑著向粗眉仔點了一下頭。
離開這座沒有名字的「玦」形土樓,再過橋,粗眉仔又回到河石砌成的路上,鞋底的泥土亦掉落得七七八八,不曉得為何,他居然歎了口氣。

沒多久,粗眉仔就返回有「土樓王子」之稱的振成樓。振成樓果然不負盛譽,無論樓內樓外,它都給粉飾得美輪美奐。
穿過重重售賣土產精品的商店,粗眉仔在水井旁邊的餐廳裏找到了阿甲。
「你去看了甚麼好東西回來?」阿甲問。
「土樓。」粗眉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