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湖不是不美,但其周遭人工化相當嚴重,加上珠玉在前,粗眉仔只隨意拍拍,顯得不大熱心。
「這是…城堡嗎?」太后指著湖邊一組荒廢了的「宏偉」建築,一臉狐疑地問。
「是的,是城堡。」粗眉仔答。
「甚麼用的?」太后又問。
「這是公主湖嘛,有公主,自然就有城堡。」
太后「哦」了一聲,半晌,她又問:「可是為甚麼又荒廢了呢?」
粗眉仔沒回答。
天曉得,也許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嫌這裏悶,所以跑了去香港的老鼠樂園生活吧。
草原上的鳥,警覺性超高,遠遠就盯著粗眉仔,一進入其方圓三米範圍內就立即消失。
平心而論,公主湖是漂亮的,可恨這裏無謂的建築太多,令原本清麗的風景變成庸脂俗粉。
湖邊的小馬,溫順而哀愁,任影唔嬲。
這裏的公廁非常厲害,又生態又智能又環保,堪稱天下無敵,卻只有一個缺點:不能用。
「我們跟著到哪裏去?」粗眉仔問。
「樺樹壩。」小全答。
「樺樹壩?」粗眉仔奇怪,因為地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地名。
小全仍堅持是「樺樹壩」,粗眉仔只好接受,因為小付和領隊都答不出來。
樺樹壩就是粗眉仔是日拍攝日落的地方,後來粗眉仔才知道,原來樺樹壩在夾皮溝附近。
停車後,團友們都在就近擺好腳架,粗眉仔卻想清靜清靜,加上人有三急,便四處逛去。
逛著逛著,不經不覺便行到山頂,發覺這山坡視野遼闊,確是個看日落的理想地點。
甫回頭,赫見另一邊山谷中有一個帳幕和一群羊,便不顧山坡陡峭,行落去看個究竟。
那是一個殘破的帳幕,看起來彷彿係用不同顏色的爛布拼湊出來。帳幕旁邊有一個圓形圍欄,未知有何作用…
這時候,一個身材瘦削的老伯向粗眉仔跑來,嘰喱咕嚕的不知在講些甚麼。
粗眉仔以為自己不受歡迎,一邊訕訕的說「你好你好」,一邊急急腳地走向羊群。
太陽開始下山,將整片草地髹成橙色,令粗眉仔心醉。
羊兒真的很怕人,粗眉仔不敢輕舉妄動,邊拍邊行。
正拍照期間,老伯向粗眉仔走來,粗眉仔見避不了,只好招手苦笑道:「你好。」
老伯沒說「你好」,仍嘰喱咕嚕的在說個不已,話似普通話但非普通話。
這老頭不是想要錢吧?
粗眉仔身上沒半塊錢人民幣,因而著急起來。
老伯喋喋不休的在說著,面容和藹,漸漸的倒開始聽得懂他的話,原來老伯在問:「你從哪裏來?」
「香港。」粗眉仔答。
「你多大呀?」老伯又問。
「X十多了,你呢?」
「七十…」
「七十?」粗眉仔驚問,老伯的體格太好了,怎也不像超過六十五歲。
老伯以為粗眉仔聽不懂,便攤開手掌,說:「一!」
「一。」粗眉仔跟著道。
然後老伯便兩手一翻,展開手背,喊:「二!」
「二。」
再來又是手掌,老伯說:「三!」
如此類推,一直數到七,老伯才停下來,自信地對粗眉仔說:「七十歲。」
粗眉仔笑道:「嘩!七十歲,看起來還很健康哩!」
粗眉仔是由衷的佩服老伯的智慧,別說粗眉仔此等略具智能的物體,就算笨如羊,亦能理解老伯這簡單但達意的手勢。
兩人就這樣成了朋友。
羊群知道粗眉仔是個傻瓜,又悄悄的靠近粗眉仔。
老伯見粗眉仔拍了又拍,竟產生了興趣,著粗眉仔將指到的給他看看,幸好在這年頭,大家用的都是數碼相機。
「見到了嗎?羊。」粗眉仔說。
老伯看見螢光幕上顯示的羊,登時咧嘴而笑,天真無邪得令粗眉仔慚愧,粗眉仔的心地不好,以為他向自己走來,是向自己要錢。
「羊…羊…」老伯笑道。
「是的,羊,你的羊。」粗眉仔也笑道。
「我的羊。」
粗眉仔見老伯高興,便說:「你的羊很健康的,都是肥肥白白的。」
老伯仰天哈哈大笑兩聲然說:「四百…九十二…頭羊…」
「四百九十二…你有四百九十二頭羊?」粗眉仔問。
「是的。」老伯肯定地回答。
之後兩人又交談了幾句,老伯是蒙古人,住在粗眉仔剛才經過的帳幕,雖然是蒙古人,老伯卻有個漢人名字,好像叫沈XX(粗眉仔聽不真)。
粗眉仔要求替老伯拍照,老伯一口答應了,還擺了「甫士」。
老伯看見螢光幕上的自己,比看見羊更高興,可惜這是數碼相機,不是保麗萊(即影即有),否則粗眉仔一定會把相片送給他。
草地由橙紅變成紫色,一陣涼風吹過,粗眉仔不禁哆嗦,因問:「住在這裏你冷不冷呢?」
老伯瞪大雙眼,說:「會冷哩!但…不怕。」
粗眉仔苦笑道:「我是南方人,怕冷怕得要死哩!」
不知怎的,粗眉仔覺得這段對話有點兒傷感。
天空越來越暗,羊兒們身上彷彿都有個時鐘,無聲無息的開始聚攏,緩緩湧落山坡。
離別的時刻到了,粗眉仔於是指指身後的山坡,訕訕地說:「我要走了。」
老伯一呆後,嘰喱咕嚕說了一句,粗眉仔聽不明白。
「甚麼?」
老伯說:「塞百努(sain bainvv),是你好,是蒙古語。」
「塞…百…努…」
「塞百努。」
「塞百努。」
「謝謝…」說著粗眉仔便湊前,緊緊握著老伯如鋼枝般的手,雖然戴著手襪,這個南方人仍感受到老伯的力量和溫暖。
粗眉仔事後後悔不已,覺得那時候自己該把手襪脫掉的。
山坡上沙浪都變成紫色,美麗亦哀傷。
回到山坡頂上,見不少團友都在那裏架了腳架拍日落,太后也在,粗眉仔便把老伯的事告訴她。
太后歎道:「老伯或許一生人都沒離開過這個草原吧,我想。」
團友甲搭嘴:「那豈不是很悶嗎?真可憐。」
粗眉仔的想法剛剛相反,他覺得老伯不但一點也不可憐,而且很快樂。
由始至終,老伯都沒有問粗眉仔拿過錢,他根本就不把錢當做一回事,甚至無任何錢的觀念,富在心中,所以老伯是快樂的。
粗眉仔覺得自己很可憐。
團友甲問:「你怎麼把相片寄給他?」
太后代答:「老伯居無定址,如何能寄給他?」
團友甲說:「真可憐,給你免費拍了,連半張相也收不到。」
粗眉仔覺得這個團友比自己更可憐。
粗眉仔努力學好人像掃描,好等下次再有這樣萍水相逢的機會時,用這畫作見面禮,或…訣別禮。山坡下的帳幕正露出依依炊煙,老伯正把羊趕進圍欄裏,原來圍欄是羊兒睡覺的地方。
睇完以下這段影片,你就知道甚麼叫做「羊群心理」。
當所有羊都給趕進圍欄後,老伯又喊了一句意思不明的話,粗眉仔會意,便大聲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