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紅葉之旅

森林之神

「說老實話,我真的有點兒失望。」阿甲說。
「怎會呢?這顆樹可是紅得很哩…」粗眉仔邊說,邊指指身旁的一棵掛滿紅葉的樹。

「我原本以為這裏會像海報上見到的那樣,一大片紅色的,一大片…」說著阿甲就用雙手括出一個「大」圓形。
粗眉仔笑道:「如果只是紅色,恐怕到時你又會喊悶哩。我倒是比較喜歡這樣,有山有水,紅橙黃綠…」
這裏是一個名為天橋溝國家森林公園,位於丹東市寬甸滿族自治縣西北部雙山子鎮,,距縣城60公里,素有「天外小廬山」之美譽。

粗眉仔和阿甲就住在這個景區中的唯一一家酒店內。
阿甲伸著懶腰說:「這條路行得我腰酸背痛,我返酒店睡覺去好了。」
粗眉仔勸道:「難得山長水遠來到,再到處走走吧。」
「我們還要在這裏多待一天,時間可是多得很哩,我先休息一下,午飯後再繼續。」說著阿甲便撇下粗眉仔,越過橫亙小溪的獨木橋,沿著水泥鋪成的公路行返酒店去了。
早餐後,粗眉仔和阿甲就在這個溪谷裏亂鑽。整個景區以三條大水溪(滿族人稱溪做溝)做主軸,三溪交匯處的空地為酒店區,三個溪谷則分別被劃成三個主要的遊玩區域,粗眉仔和阿甲今早遊覽的,是真中一個名為百潭谷的地方。汽車公路和步行徑均傍水溪而搭,由於粗眉仔想親近大自然,所以選行崎嶇不平的步行徑,誰知道才走了一半多一點點,阿甲就放棄了。

這兒景色怡人,環境幽靜,粗眉仔聽到許多平時沒聽到的聲音,於是便不理會阿甲,逕自往前走。
越往前走,聽到的聲音越多,流水的淺唱、蟲鳥的低吟、落葉的微歎…甚麼都是如此分明這樣清楚。

啪!啪!啪!
溪流的對岸忽現出一個「文明人」,她正蹲在磯石上,用手上的竹捍拍打衣物。粗眉仔知道百潭谷快走完了,剛好見前方不遠處有道石橋,便怏怏地離開溪谷,回到寂靜的公路上。

百潭谷的盡頭是景區的入口,收費亭處遍地都是花生殼和瓜子殼。國內的旅遊旺季剛過,職員們都不知躲到哪兒去了,盡忠職守的只有那道黑色的大鐵閘,拒絕一切沒有付費的人進入。
粗眉仔見無路可走,只得沿公路向酒店的方向行去。
走了十來步,粗眉仔就碰到剛才在溪邊洗衣服的女人,她向粗眉仔笑了笑,然後抱著衣服向公路另一邊的村子走去。

粗眉仔記得導遊講過,景區內還有好些滿族原住民,遠在天橋溝「開發」前,他們就經已在這裏生活了。除付了入場費的遊客外,這些原住民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景區的人類,因為他們也是「景點」的一部分。

「咦?這些是…」
村子入口的地上,撒滿綠色的長滿針棘的小圓球,粗眉仔覺得有趣,欲伸手拾一顆來看清楚,卻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立即「唷」地叫了一聲。那女人立即回過頭來,好奇地望著粗眉仔。
粗眉仔急欲解窘,便連忙指著小圓球問:「這個是甚麼來的?」
女人嘴裏吐了兩個音出來,粗眉仔聽不懂,只得又問:「甚麼?」
女人指指天空,粗眉仔抬頭望,見頂上一棵參天老樹,樹梢纍纍掛住這些綠色小圓球,登時明白過來,但仍然不知道那是甚麼東東。

女人又說了句粗眉仔聽不懂的話。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粗眉仔傻笑道。
女人想了想,二話不說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片,朝其中一個小圓球用力敲了幾下。
小圓球果然破開了,綠色的棘皮包著的,是深咖啡色的,玉珮形狀的核心。
粗眉仔雖然五穀不分,但他還是認得出,這東西叫做栗子。
「甚麼?栗子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阿甲驚問。
「小心,那些針好尖的。」粗眉仔連忙說,他用紙巾小心地將那栗子球包好,然後擺在飯檯上亮相,在座團友看見了,無不嘖嘖稱奇。
「那棵栗子樹在哪裏?」阿甲問。
粗眉仔答:「就在公路旁邊,從酒店向正門入口走大概十分鐘就可以見到…」
「為甚麼我返來的時候會沒看見?」
「我怎麼知道?」
阿甲沒得說,午飯完畢後才憤憤地對粗眉仔講:「去完綠石谷後,你帶我去看看那棵栗子樹。」
綠石谷是粗眉仔和阿甲是日的下午行程。
跟百潭谷不一樣,他們今次要沿上游走,綠石谷的秋天來得更遲,棵棵樹的葉色還是悶鬱鬱的綠,欠缺早秋的斑爛,只剩殘夏的倦慵。

「啊!好失望好失望!」阿甲叫道。
「又怎麼了?」粗眉仔沒好氣地問。
「這個綠石谷貨不對辦!」
「地上這麼多綠色石頭,哪裏是貨不對辦?」
石頭上的綠色來自黏附其上的青苔,雨季過去後水落石出,溪谷成了一條碧珠兒串成的翡翠鏈子。

「導遊給我看的相片可不是這回事哩!」阿甲生氣地說:「相片裏的石頭上鋪滿紅色楓葉,有紅有綠,比現在看見的漂亮多了。」
粗眉仔歎道:「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你要的那些東西還在樹上呢…」
「可是出發前,導遊明明說去年也是這段日子最漂亮呢!」
「季節這東西哪可以說準的,更何況現在有溫室效應,天氣越來越暖,夏天當然也就越來越長啦!」
阿甲扁著嘴望一眼頭頂上的婆娑綠葉,問道:「你今朝早看見的那棵栗子樹,是不是就在公路旁邊?」
粗眉仔說:「是的,就在村子的入口附近…」

「我想去看栗子樹。」
「現在去?」
「是的,這個所謂綠石谷我逛夠了,而且…」阿甲邊搓手邊說:「我想返房間去換件外套,因為好像越來越冷似地…」
「呀!對了,導遊講過今日會有冷鋒到呢!我差點就忘記了。」
「你想繼續走呢?還是跟我一起去看栗子樹?」
粗眉仔想了想然後說:「我想繼續走,這兒的景色不錯呢!」
阿甲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二話不說就轉身離開。
粗眉仔繼續沿乾涸的溪谷前進,綠石谷既不設步行徑,亦無公路在旁,環境比百潭谷更清幽,自然的聲音更多。

就這樣走了不知道多久,溪谷陡地折入茂密的叢林裏。粗眉仔原以為無路可走,卻瞥見岸邊隱約出現條爬山小徑,不禁喜出望外,立即蹦跳著過去繼續上路。

沿小徑行了一會,粗眉仔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並排躺著三具切得齊齊整整的大樹幹,這路原來是樵夫行出來的。

過了空地,是一條兩根粗樹幹聯並湊成的簡陋木橋,木橋下或許還是綠石谷,但已是窄得如溝渠一般。
「我走了多遠呢?」粗眉仔自問。
過了木橋,又是一條上山的小路,這面山坡上的植被與先前在溪谷中看見的不同,全是高大的松柏類喬木,像一大隊莊嚴肅穆的巨神兵。

「這條路的盡頭到底有甚麼東西呢?」粗眉仔心裏忍不住如是問。
樹幹上忽然出現一個毛茸茸的小圖球,粗眉仔瞪眼一看,原來是隻松鼠來的。那松鼠察覺到有人在看,急忙縱身一躍,立即就在樹影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粗眉仔決定了,他要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陽光從山坡的背後射來,山坡上每棵樹只剩下金光燦爛的輪廓,當中的實體卻是模糊黯淡,這情景無疑神聖得很。

粗眉仔爬了一個又一個的山坡,忽見路中間橫臥著一棵折斷的樹,不得不稍為停下來。粗眉仔登時明白到,原來並非所有的路都是有盡頭的。
望一眼前面那條似有若無不知道延伸到哪裏去的軌跡,才依依不捨地遁原路行返去。
步出綠石谷的時候,陽光已是昏醉乏力,粗眉仔看看手錶,發覺才不過五時左右,便到今早看見栗子的地方找阿甲去。
在酒店前空地上,粗眉仔遠遠望見阿甲,正要打招呼之際,阿甲卻衝過來氣沖沖地說:「我找不到你所講的那棵栗子樹。」
粗眉仔問:「怎會呢?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阿甲一字一頓的道:「公路旁邊,村子的入口附近。」
「沒錯。」
「我找來找去也找不著。」
「但我今朝早明明是看見了。」
阿甲冷笑道:「這可真奇怪了,難道那棵栗子樹會走路不成?」
為証明自己清白,粗眉仔立即領著阿甲去走一趟。
今朝粗眉仔看見的那棵栗子樹,現在只是一具乾枯了的傘骨子。

「你看到了吧?」阿甲扁著嘴說。
「明明是這棵樹的…」
嘎…
女人從村子裏行出來,甫看見粗眉仔,向他善意地笑了笑。
粗眉仔指著光禿禿的樹椏問:「那些栗子到哪裏去了?」
女人眨眨眼,呆呆地望著粗眉仔。
「栗子。」粗眉仔又道。
女人傻笑。
粗眉仔靈機一觸,從腰包裏挖出今早檢到的栗子球。
女人見狀立即走回村裏,「嘎」兩聲後又捧著個竹篩出來,竹篩滿滿地盛著栗子。
粗眉仔甚麼都明白過來,失聲笑道:「原來如此,秋天到了。」
阿甲愣了愣,訕訕地道:「我不明白…」

粗眉仔正要開口說明,忽然身後扇起陣涼浸浸的清風,然後「沙啦沙啦」的,落葉在地上起舞…
粗眉仔不再說話,阿甲也沒問。
終於都到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