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紅葉之旅

秋山夕照

午飯後,導遊向所有人宣佈:「四點鐘在餐廳門口集合。」
阿甲聽罷立即在粗眉仔耳邊悄悄問道:「四點鐘?上到山時,怕且天都黑齊了吧,為甚麼會這樣遲?」
導遊或許是聽見了,她隨即又講:「我們會去看日落。」
有團友皺起眉頭問:「那個…甚麼…甚麼曉甚麼峰…」
「曉月峰。」
「對,那個曉月峰在哪裏?」
「昨天派給你們的地圖上有畫出來。」
阿甲一臉惶惑地向粗眉仔問:「她有派過甚麼地圖嗎?」
「你只顧影相,所以不知道。」說著粗眉仔便把地圖攤開放在飯檯上,繼續講:「這個方向是曉月峰。」
曉月峰原來是粗眉仔他們身處的天橋溝國家森林公園的其中一部分。
有團友問:「去曉月峰的路上有風景嗎?」
導遊道:「有一些怪石…」
「怪石?」
導遊指著地圖說:「地圖上這些『王母收犬』呀『壽星岩』的就是…」
地圖上標著「王母收犬」、「悟空望月」、「壽星岩」、「八卦圖」、「千佛嶺」、「聚寶坡」、「山中曉月」、「仙人洞」、「龜拜佛」、「擎天四友」、「蓮花峰」、「迎賓石」、「玉兔峰」、「一線天」、「黑熊洞」…等,背頁還附有關於這些奇峰異石形成的動人傳說。
阿甲興奮地讚��:「太好了,有很多景點呢!」
「兩分形像,八分想像,要看得出這些名堂,還得運用一下你的想像力。」導遊笑道,她倒是老實得很。
粗眉仔問道:「早一點出發可以嗎?」
「可以的,但你要自己走路,因為司機將旅遊車駛了出去加油,要四點左右才回來。」
「從這裏到看日落的地方,用行的要走�久?」
導遊想了想然後答:「大概…一個半小時左右。」
「那我走路去吧,你們不用等我上車了。」
阿甲驚問:「甚麼?你要走路去?」
粗眉仔點頭道:「反正現在才兩點鐘左左,當作做運動也好,吸吸新鮮空氣也好,我可不想躲在酒店睡午覺。」
阿甲擔憂地說:「但一去一回就得用上三個小時,若再把休息的時間計算在內,我怕天黑也回不到酒店去。」
「誰叫你回程的時候要走路的?」粗眉仔沒好氣地道:「難道不可以坐車嗎?」
阿甲愣了愣,瞪眼望著粗眉仔。
粗眉仔轉頭向導遊問:「去曉月峰是不是只有一條路?」
導遊答:「是的,只有一條公路,很容易走的。」
粗眉仔接著說:「這就是了,甚至我們在上山途中不想再繼續行的話,也可以停下來等旅遊車…」
「啊!我明白了!」阿甲大聲道:「那我走路去好了。」
粗眉仔忍不住在心裏嘀咕,只得把「你留下來坐車也可以」這句話硬生生的吞到肚子去。
北方的季節轉變是很明顯的,公路兩旁的樹有差不多一半都給染成紅色,忽然一陣風吹過來,山坡響起陣陣浪花拍岸的聲響,樹梢上的五彩碎紙主即鼓舞飛揚,白天放的煙花原來是蠻好看的。

「現在才總算有點兒秋天的味道。」阿甲說。
「是海報上的味道才對吧。」粗眉仔笑道。
阿甲向粗眉仔白一白眼然後問:「你不覺得這兒很漂亮嗎?」
「大自然無論那兒都是漂亮的…」
阿甲沒回應,默默地走到一邊拍照去。
粗眉仔逕自行了幾步,又不忍心撇下阿甲,回頭一望,不禁呆了。
「喂!你擰轉頭看看。」
阿甲依言擰轉頭,只見夾道兩旁都是五彩斑爛的花柱子,黃色飄絮溫柔的優雅地灑著灑著,婷婷降落在兩個薄情人的腳下,也跟著醉了。

「想不到擰轉頭原來更美。」阿甲說罷便把相機收起來。
「你不拍照嗎?」
「這…怎麼說好呢?」阿甲搔搔後腦然後說:「風景實在太漂亮了,拍出來不如用眼看的好,所以算了。真正漂亮的東西,只能夠收藏在腦海之中…」
粗眉仔笑道:「你這話講得好高深,有點哲學的味道。」
「不是海報上的味道嗎?」阿甲似笑非笑地問。
粗眉仔正想打趣一兩句,阿甲卻又木然地接住講:「被你傳染了。」
「哦…」
兩人在路上賞玩了一會,不知不覺地都感到累了,粗眉仔於是提議:「不如休息一下?」
「還要走多遠才到看日落的地方?」阿甲問。
粗眉仔說:「我不知道。」
「你不是有地圖嗎?」
粗眉仔攤開地圖,看了一眼,然後指著遠方山上一塊巨岩問:「你覺得那塊石頭像甚麼?」
阿甲細心地望了半晌後反問:「像甚麼?」
「如果你覺得那東西像隻兔子,我們就在玉兔峰,還有好遠的路要走。如果你覺得那東西像頭熊,那就恭喜你了,」粗眉仔指著地圖冷笑道:「我們有很大機會到了黑熊洞,離終點不遠了。」
阿甲驚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粗眉仔笑道:「我未聽過只有一條路也可以迷路的。」
「說不定真有一條分岔路的,但我們只顧著看風景,所以錯過了。」
粗眉仔見阿甲的表情越來越認真,只得正色道:「我肯定剛才沒有經過分岔路。」

「是嗎?」
「是的。」
「你肯定?」
「怎麼一路上都沒見到人?」
剛好就在這時候,阿甲身後出現兩個一前一後的人形輪廓,於是粗眉仔便沒好氣地說:「現在不是出現了嗎?」
那兩個是粗眉仔和阿甲的團友,一高一矮,兩個都是女的。
「唉!謝天謝地,總算見到有人了!」高的那個撲到塑眉仔的跟前叫道。
粗眉仔和阿甲都不明所以,只得異口同聲地「嗨」一聲。
矮的那個亦氣來氣喘的走到來,氣沖沖地說:「嚇死我!我們還以為自己迷路了!」
粗眉仔和阿甲面面相覷,氣氛一下子熱鬧了許多。
高的那個說道:「還好看見你們,否則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發生甚麼事?」阿甲問。
矮的那個答:「我們原先是跟在你們後面的,但後來不知怎的失了你們兩個蹤影,後面又沒有人,好恐怖…」
高「真的很恐怖,大陸地方這麼大,萬一迷失路怎算?」
「而且還是荒山野嶺呢!」
「對嘛!」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就算真的流落在「荒山野嶺」也必定能夠自得其樂。

粗眉仔看著覺得好笑,便打趣道:「雖然這裏是荒山野嶺,但起碼有公路,而且還是石屎鋪的…」
話口未完,兩個女人就向粗眉仔怒目而視,嚇得他立即住了口,也不知道自己講錯些甚麼,總之她倆是生氣了。
阿甲見狀便向兩個女人禮貌地笑道:「我們在這裏多休息一兩分鐘後就起程,一起走好嗎?」
「這個是當然的。」高的那個冷冷地說罷,矮的那個就緊接住冷冷地問:「還要走多遠才到目的地?」
這也是阿甲的問題,所以阿甲沒回答,只轉臉望向粗眉仔。
「應該快到了。」粗眉仔說。
「快到?那即是說還有多少時間?」高的那個問道。
「那即是說,」粗眉仔木無表情地說:「還有大概…半個小時吧,我想。」
「你想?」矮的那個驚問,高的那個跟著強調:「甚麼『你想』?」
粗眉仔沒好氣地說:「導遊講過,由酒店到目的地用行的大概要用一個半小時,而我們已經走了差不多一小時了。」
兩個女人相互對望了片刻,矮的那個才陰陰沉沉地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粗眉仔以為自己聽錯,本能地急著反問:「甚麼?」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高的那個朗聲道。
「迷路?我想不會吧?」粗眉仔連忙說:「只有這麼一條上山的路,小孩子也不會走錯吧?」
高的那個說:「也許是有條分岔路,不過可能我們都看漏眼吧了…」
「四個人八隻眼會看不見一條分岔路?」粗眉仔冷笑道:「這可是本世紀最恐怖的怪談!」
矮的那個說:「那條路或許是太小了,所以人人都沒留意。」
粗眉仔道:「再小也有個限度是吧?導遊講過,旅遊車是可以駛上去的…」
「說不定旅遊車只是駛到」高的那個說。
粗眉仔想了想然後說:「你只是猜的吧?開聲閉嘴是『說不定』『說不定』的…」
「你白己還不是一樣?開聲閉嘴都是『我想』『我想』。」矮的那個冷笑道。
雙手難敵四拳,更何況對方又是女的,粗眉一時為之語塞,只得向阿甲投以求助的目光。
阿甲惘然地指指自己,見粗眉仔點過頭後,他才肯皺著眉頭,訕訕地說:「她倆所講的說話,亦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粗眉仔愣了愣,正欲開口辯駁,阿甲卻已搶先道:「先聽我講,先聽我講!」
粗眉仔用力吞吞口水,似是而非的點了一下頭。

「走了一個多小時,居然連一個人都沒看見,」阿甲說:「你們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矮的那個應道。
「我也是這樣以為。」高的那個說。
阿甲沒有望粗眉仔一眼,自顧自地繼續講:「所以我覺…不,我認為,我們有機會是走錯了路。」
「就是這樣。」兩個女人異口同聲講。
阿甲神氣地望向粗眉仔,粗眉仔別過臉去不說話。
「那我們該怎麼辦?」矮的那個焦急地問道。
「如果是走錯路的話,就最好不要繼續向前行。」阿甲說。
高的那個接口道:「那我們往回走好了。」
阿甲點點頭,用眼神徵詢粗眉仔的意見,粗眉仔冷冷地說:「不用問了,你知道我是一定會繼續向前行的。」
「現在三對一,少數服從多數…」
「等一等,」粗眉仔粗暴地打斷道:「你們三個想走回頭路的話就自己走,可別把我也拖下水!」
阿甲被粗眉仔嚇倒了,不敢再說話。
這時候,高的那個忽地搭嘴道:「你的老友都是為你好吧了,在這兒走錯路可不是講玩的。」
矮的那個也說:「我們是一團人來的。」
粗眉仔本想發作,但轉念一想,自己還有好幾天要跟她們一同生活,無謂因為此等事傷了和氣,只得忍氣吞聲地跟著他們往回走。
四個人默默地走了不到十分鐘,就碰上他們的旅遊車。
導遊笑道:「通上山的只有這條路,一定不會弄錯的。」又說:「國內的旅遊季節才剛剛過去,所以沒甚麼人。」
粗眉仔向阿甲白了白眼,阿甲別過臉去,裝做沒聽見。
夜幕下垂得極快,旅遊車駛到目的地時,太陽已經開始落山,手指甲般的月亮羞怯地在天空的另一邊伺候著。
這地方雖不是群山之巔,卻頗有點「一覽眾山小」的氣魄,煙靄悄悄地從屏風一樣的山嶺滲湧出來,將藍色畫紙上的橙紅色濃汁化開,渲染出無窮盡的層次和顏色。前景老樹只成了被光影切削成的剪影,一隻隻仿如地上伸出來的鬼爪,抓去在場每個遊人的呼吸。

「我留意到一件事。」粗眉仔若有所思地說。
阿甲放下相機問道:「甚麼事?」
「中國人比較早起,西方人比較晚睡。」
「怎這麼講?」
「拍照的人不是有個甚麼「魔術時刻」(Magic Hour)的麼,指的都是現在這個時間。但中國人就不同了,他們比較喜歡看日出。」
「我不大明白。」
「北京有有『蘆溝曉月』,西湖有『蘇隄春曉』,現在這裏就有個『曉月峰』,日出未出的那一刻,才是中國人的「魔術時刻」,也許這兒的日出比日落更美呢。」
阿甲想了想後笑道:「也許是吧,不過這裏的夕陽也很好看。」
粗眉仔也笑道:「是的,真的…很好看,太好看了…」

夕陽無限好,先前的種種不愉快經歷全部都一掃而空,惟餘天穹上兩抹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