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紅葉之旅

山中記(上)

「怎麼好像沒甚麼人上來的?」阿甲喘著氣,望向腳下的梯級問道。
「他們都放棄了吧,」粗眉仔說:「一聽到導遊講全程要行兩個小時,立即就走了一半人,都市人總是如此,到甚麼地方都想有車子坐。」
阿甲歎道:「也不見得是你所講的那樣,也可能是山下的風景已經夠漂亮,用不著再東竄西跑的,有些拍友寧可花兩小時去照一塊樹葉,也不願用兩分鐘去行山。」
粗眉仔聽罷笑道:「那對你來講不是很浪費嗎?我們由出發到現在,我們經已爬了二十分鐘。」
「這又跟我有甚麼關係?」
「你也是個拍友。」
「我不是那種拍友。」
「你是哪一種拍友?」
「我?我…我是既喜歡拍,又不介意行的那種。」
「那你倒是很奇怪的一種。」
阿甲尖聲問:「甚麼奇怪?」
「因為通常只顧拍,就忘了行,只顧行,就忘了拍,兩者是不能相容的。」
「怎會不能相容?如果不四處行,又怎能拍到好風景?」
粗眉仔沒得說,便盡情地吸了兩口空氣說:「這裏的空氣清新得無話可說。」
「只不過是吵了點。」
雖然粗眉仔和阿甲只行到半山,但已能俯瞰整個關門山的酒店區,青黛色的人工水庫靜靜地枕在谷中,彷如一塊鑲嵌在繡球上的黑玉,神秘而美麗,近看瘦松勁柏,遠望紅葉滿山。可惜閘口處的其中一個攤位正播著流行曲,相隔老遠依然覺得聲如洪鐘。

「那攤檔提供戶外卡拉OK服務。」粗眉仔說。
「真煞風景。」阿甲歎道。
「但可能有些人會喜歡。」
「大陸人的品味真差。」
粗眉仔冷笑道:「以前香港人還不都是這樣?」
正說著,兩個氣來氣喘的女人緩緩地步上來,一高一矮…
「我們是時候要起程了,快…」話未說完,阿甲便經已轉身,急欲逃之夭夭。自盤龍峽歸來,他與「高矮雙嬌」的「戰略性伙伴關係」已然瓦解。

「反正避無可避,算了吧…」粗眉仔倒看得開。
高的那個說:「還好看見你們兩個。」
粗眉仔和阿甲面面相覷,阿甲的面上明明白白地寫住:「一點也不好。」
矮的那個在埋怨:「虧這裏還叫甚麼『小黃山』,這裏的風景一點兒也不漂亮。」
高的那個和議式地點了點頭。
阿甲說:「是嗎?我倒覺得這兒的風景不錯哩!」
高的那個向阿甲白了白眼然後講:「這兒只有綠色,一片紅葉也看不見。」
「這面山頭只有松樹柏樹,當然是沒有紅葉了。」阿甲冷笑道:「黃山就跟這兒差不多,聽你這樣說,你倆一定還未去過黃山吧?」
粗眉仔見「高矮雙嬌」微微變了點面色,便連忙打叉道:「我們才休息完,我們先走了…」
「高矮雙嬌」沒說甚麼,由得粗眉仔推著阿甲繼續上山去了。

粗眉仔和阿甲爬了好一段樓梯,將「高矮雙嬌」甩到無影無蹤後,才稍為放慢了腳步。
粗眉仔見前方不遠處豎著一個路標,便上前看了看,一看,立即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有甚麼好笑的?」阿甲問。
「你看看上面寫著些甚麼?」粗眉仔捂著嘴笑道。
「無心樹。」
「你再看看中文下面的英文譯名。」
阿甲一看,也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無心樹」的英文譯名,在這裏是「Not Have Heart Tree」。

「以前經常在網上敖見到這類笑話,」阿甲笑道:「想不到原來全部都是真的。」
粗眉仔忽然想起些甚麼,立即攤開地圖來看看然後說:「呀!這個原來是景點來的。」
「這的確可以算是一個景點,而且還是滿有中國特色的。」說著阿甲又忍不住笑了兩聲。
「這麼說…我們應該快到山頂了。」
「真的嗎?」
二人又努力地爬了好一會,一陣清勁的涼風驟然吹來,粗眉仔精神為之一振,不禁輕呼:「好涼!」
「到了,終於都到了。」阿甲有氣無力地說。
這是個裸禿禿的山頭,除了就中的一條水泥山徑外,就只有幾棵低矮的瘦松。

兩人沿山徑一直行,發現山徑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少,山徑越來越窄,不久就看見前路一條接往對面山頭的橋。
「咦?導遊沒說過有橋的。」阿甲道。
「等等…」粗眉仔看著地圖說:「這條不是橋來的。」
「不是橋,那是甚麼?」
「照地圖上看,這地方該叫做龍脊嶺。」
「甚麼『隻』?」
「山脊的脊。」說著粗眉仔就逕自行到「橋」上,抓緊欄杆彎身下望。
「小心。」
「你過來看看,這果然不是橋來的。」
這條「橋」其實是一條鋪設山脊上的路,由於山脊兩坡實在太陡大峭,驟眼看宛如架在虛空的曲橋,想來古人所講的「下臨無地」,就是這樣的意思。
兩人沿路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會,粗眉仔忽然笑道:「這條路的名字改得真好。」
「甚麼?」
「你不覺得『龍脊嶺』這名字很貼切嗎?我們現在好似踩著一條龍的背脊前進呀。」
「啊,是的…」阿甲淡淡地道。
過了乘龍脊,二人又到達另一個攀滿樹林的山頭。
「啊!又有了!」阿甲叫道。
「又有甚麼了?」粗眉仔問。
「景點。」阿甲指著某棵樹回答。
那是,中文名是「同根生」,英文名是「The Same Root Grow」。

「同根生」之後再走不一會,就有個三岔路口,一條上山的路,另一條是落山的路。
「走哪邊?上山?還是落山?」阿甲問。
粗眉仔看了看地圖,指著落山的方向說:「這邊。」
兩人落了十來步梯級,阿甲問:「另一條路是到哪裏去的?」
「哪邊是到盤龍峽去的。」
「盤龍峽?很遠啊!」
「是的,地圖上說要走一個半小時。」
「哦…」
兩人再落十來步梯級,阿甲忽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粗眉仔問。
阿甲回頭說:「那兩女人…」
「啊!」粗眉仔也叫了。
「高矮雙嬌」會迷路,因為落山不只「一條路」。
「怎麼辦?」阿甲問。
「還可以怎麼辦?只好返去剛才那個路口等她們好了。」粗眉仔答。

兩人回到三岔口,阿甲說:「還有個問題。」
「甚麼問題?」
「萬一她們返轉頭,我們豈不是一直在這裏等?」
「我們在這裏等半小時吧,如果到時候還未見人,我們就下山去。」
「萬一她們半小時後才來到,但我們又已經走了,該怎麼辦?」
粗眉仔想了想然後說:「我們可以做些記號,告訴她們該怎樣行。」
「萬一她們看不見又怎算?」
粗眉仔終於忍無可忍,冷冷地道:「萬一她們被老虎吃了呢?萬一她們被外星人虜了去做實驗呢?別想這麼多無謂的『萬一』,盡我們自己本分就可以了。」
阿甲沒答話,一聲不響地走到一邊去,蹲低身不知道在檢拾些甚麼。
「你在幹甚麼?」粗眉仔問。
「撿石頭。」
「撿石頭?撿石頭做甚麼?」
「做標記。」
「做甚麼標記?」
阿甲沒好氣地說:「我要用石頭在地上拼個標記出來,好讓她們兩個能夠看得見…」
「可是石頭…哎,算了,你看看後面。」
「高矮雙嬌」緩緩地向三岔口行過來。

高的那個問:「咦?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走了呢!」
阿甲面露喜悅之色,正欲開口說話,粗眉仔卻搶先道:「我們正在休息。」
兩個女人「哦」了一聲,阿甲愣了愣,跟著亦默默地點一點頭。
矮的那個看了看四周,輕呼:「咦?有兩條路?」
阿甲說:「我們要往下走。」
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問:「往下走?」
阿甲沒回答,逕自「往下走」。
「是的,往下走。」說著粗眉仔便尾隨阿甲,頭也不回地走了。
粗眉仔和阿甲都沒有回頭,只知道「高矮雙嬌」在後面靜靜地跟著。

過了不知多久,忽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呼,兩個男人嚇得慌忙回頭,急問:「怎麼了?」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向上,矮的那個指著其中一棵樹道:「你們看。」
四隻灰黃色的小毛球正橫列在樹梢上,好奇地俯瞰樹下四個好奇的人。
「啊,是松鼠…」粗眉仔壓低聲音道。
「你們別做聲…」說著阿甲便悄悄地掏出相機。才一舉起手,小毛球就一溜煙的消失了。
四人均失望地「噢」了一聲,高的那個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看見野生的松鼠呢!」
「我也是。」矮的那個說。
「可惜拍不到。」阿甲苦笑道。
「算了吧,松鼠吧了,又不是熊貓。」粗眉仔笑道。
「但除了這東西以外,這地方實在沒甚麼值得拍的東西。」阿甲歎道。
四人正處身於鬱鬱蔥蔥的綠色樹林中,跟香港的郊野公園沒有太大的分別。

「這兒是甚麼地方?」高的那個問。
「讓我看看,」粗眉仔看看地圖,然後答:「這兒是…楓之海。」
「楓之海?」阿甲四圍張望了好一會,輕呼道:「這些原來都是楓樹來的。」
矮的那個問:「怎麼還未轉紅呢?」
高的那個接口:「山下的全都紅了呀!」
「可能,」粗眉仔說:「是這兒的氣溫比較暖吧,你們不覺得這兒沒有一點風嗎?」
兩個女人聽罷均若有所思的沒言語,阿甲因問:「有點失望是吧?」
矮的那個搖搖頭說:「雖然沒看見紅葉,可是卻看見松鼠了呢!」
高的那個接著道:「對,那幾隻松鼠很可愛呀!」
「不過卻很膽小。」阿甲說。
「我們這麼吵,別說是松鼠,連黑熊也會給嚇跑了吧?」粗眉仔笑道。
四個人都笑了,這兒果然是個比較溫暖地方。
山上的季節未轉,但畢竟有些東西是變了的。